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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堅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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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堅山

不等宴會結束,萬辭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帶著江修臨離開了莊園。

回去的路上下了雨,紐約城夜景的璀璨燈光都模糊在雨幕裏。

邁巴赫行駛在高架橋上,車窗外一片霧氣。

後車座被放下來,江修臨斜躺在上面,頭枕著萬辭的大腿,手臂抱緊了她的腰。

兩人誰也沒有說話。

司機在前方開車,車裏靜的可怕。

萬辭按下手邊的一處按鈕,隔絕前後空間的擋板緩緩升起。

江修臨擡了擡眼皮,默不作聲地摟緊了她。

跟一只黏人的大狗一樣。

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模糊車流,萬辭凝神了一會兒,忽然低聲道:“惹了Aldridge,你以後可就不會好過了。”

江修臨眨了眨眼,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“不是有你罩著我嘛……”

萬辭低頭,正看到江修臨仰起臉,藍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。

他半邊臉上還殘存著淺紅色的巴掌印,那是在森林那會兒萬辭氣憤之下打的,到現在已經消腫了很多,但看著還是觸目驚心。

她抿了抿唇,驀地擡起手掌,覆在了他眼睛上面。

江修臨的視野忽然變得一片漆黑,眉眼上的皮膚能清晰感受到她手心的溫度。

他只聽得見萬辭平緩的聲音。

“我現在的實力,還沒法跟Kevin家族對抗。”

江修臨移開她的手,斬釘截鐵地望著她說:“現在不行,可不代表以後不行。”

他是百分之百相信萬辭的能力的。

萬辭沈默對上他的視線,眼裏暗流湧過,思緒紛飛。

她挪開目光,轉頭看向車窗外扯成蜿蜒水條的雨滴,靜默了很久。

“兩年前,準備和Mcas展開合作時,Aldridge就開始接近我。”

“我的預感告訴我,這個人,和我一樣。”萬辭說著,突然低笑一聲:“說實話,獨行了這麽久,我真的有幻想過,如果答應他,以後會變成什麽樣。”

話剛說完,她腰間的手突然變得發緊,像是兩條鐵環,一點點縮小範圍。

江修臨沈悶的聲音突兀響起:“不要。”

“他想扭曲你。”

“我不答應。”

萬辭安靜了好一會兒,低低喃道:“我不會答應他的。”

“我得對得起父親的教誨。”

這還是頭一回,江修臨聽到萬辭主動提起她的家人。

於是他道:“叔叔應該是個很好的人。”

“是的,”萬辭接下話,眉目也變得柔和:“他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。”

江修臨從未見萬辭有過這樣的表情,一時間看呆住了。

“那……”男人想也不想道:“改天我去拜訪一下叔叔。”

萬辭眼眸瞥了過來,周身氣壓驟然變得凝重低迷。

她薄唇微抿,好幾次欲言又止。

“不用了。”

“他在我十四歲那年就去世了。”

說這話的時候,她臉上很平靜,但江修臨依然註意到,她瞳孔深處,藏著揮之不去的落寞。

這個消息無疑是令人詫異的,男人一時無措起來。

“對不起,”他吸了吸氣,心情覆雜地道歉:“我不知道叔叔他……”

“沒事。”萬辭淡淡開口,好看的寶石眼瞳逐漸被郁氣覆蓋:“畢竟我當時也沒想到。”

車裏忽然變得很安靜。

“江修臨,”萬辭轉過頭來,男人終於再次看見她的正臉,只是這次,萬辭的眼裏滿是漠然。

“Aldridge不是一般人,你要是怕了,我允許你離開,合約我們可以當做——”

“我不怕!”

江修臨忽然叫了起來,打斷了她的話。

萬辭是個嚴謹的人,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說話被人打斷。但這會兒,她一點怒意都沒有。

江修臨緊緊抓著她的手,“你說好了五年的。”

萬辭頓了頓,“現在離婚,投給江家的二十億,我不會收回的。”

“按合約來。”江修臨說的堅定:“除非你厭煩我了。”

聽到這話,車廂內再次陷入沈默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萬辭才撂下一句:“你不要後悔就好。”

她看不見的角落,江修臨樂得眼睛彎起。

“我才不後悔。”他蹭了蹭萬辭的腿,不一會兒就枕在上面睡著了。



回到紐約的別墅後,不知是不是太累了,當晚,萬辭做了一個夢,夢到了許久沒有見到的父親,萬堅山。

她回到了小時候。

大年二十九夜晚,村裏年味十足,鞭炮聲不斷。

她和母親以及哥哥妹妹坐在點著煤油燈的屋裏,時不時向外張望。

屋外下著大雪,門口路面的那片竹林被雪堆壓得吱呀作響,漸漸彎下來,形成一道圓拱路。

火盆裏的碎碳快要燒沒了,盆裏全是灰,但勝在有溫度。幾個孩子便擠在一起,伸出手靠近那一點點的餘溫。

別家外出打工的人臘月二十八就回了,可他們家直到二十九夜晚,也沒看見當家的人影。

母親丁平惠等的煩躁,幾次出門找鄰家大嫂問情況。

得到的消息是他們家萬堅國和萬堅山要賬要的晚,今夜又大雪封山,車子上不來,後面一段回村的路應該要靠走路了。

大兒子和小女兒困得不行,丁平惠打發他們去睡覺了,只有萬辭仍堅持等下去。

後半夜丁平惠也撐不住了,索性不再煎熬等下去,直接熄燈睡覺。

萬辭不想母親就那麽關上門,說萬一父親回來看見家裏沒有燈,心裏會難過。

丁平惠給她一頓罵:“燈油錢你又不掏,裝什麽菩薩,快點滾去睡覺。”

萬辭站在門口,扒著門框不動。

丁平惠踢了她一腳,大過年的不好罵帶“死”字的話,便直接提著她的領子把人推到了房間。

萬辭便不說話,脫了衣服縮在被窩裏,眼睛睜的大大的,耳朵也恨不得豎起來。

淩晨三點多的時候,她聽到門口有人卸袋子的聲音,還有跺雪的腳步聲,喘息聲很重。

萬堅山拍了拍身上的雪,他擡手,指關節只敲了一下門,門就開了。

小萬辭站在門後,只穿了薄薄的秋衣秋褲,腳還光著,地面冰涼涼的,手裏拿著比她手掌還大的鎖,仰頭看他,張嘴喊了一聲“爸”。

萬堅山詫異極了,隨即趕緊進門,把萬辭抱起來放在床上,塞進被窩裏。

“寶貝女兒,怎麽不穿鞋,這麽晚了還沒睡啊?”

黑夜裏,沒有燈,只有屋外白雪反射的光亮。

萬辭聽到父親的聲音很疲憊,說出來的話都變成了白氣飄在空中,長時間的路途讓他累的不住喘息,嗓子幹的發疼。

一年不見,他又黑了不少,頭發白了一小片。

小萬辭坐在床上,另一頭睡著妹妹萬思文。

“要過年了,你還沒回家。”女孩兒聲音平平的,沒有緊張,也沒有喜悅或不滿。

萬堅山一身寒氣,看見大女兒,心裏舒暢了不少。

聽到聲音的丁平惠起床,拿著手電筒過來,嘴裏嘀咕:“怎麽才回來,等你等半夜。”

萬堅山憨憨一笑,只說了句路上雪太大,他和萬堅國走回來的。

丁平惠又追問說錢都拿回來了沒。

萬堅山說拿回來了,他拉開棉衣拉鏈,從胸前口袋裏扯了扯,解開扣子,費了不少勁兒,終於掏出來一個被布和塑料包裹了好幾層的小包遞給丁平惠。

丁平惠接過去,用手電筒照著數了好幾遍,才又疊好,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。

萬辭不知道父親這回賺了多少錢,但看母親的臉色,今年能過一個好年。

丁平惠將門口的幾個大口袋拖進來,一個一個拆開看裏面裝了什麽。

大都是工地裏撿的水管和窗簾,萬堅山將它們收拾幹凈,一樣一樣裝回了家。

趁著媳婦兒不在,萬堅山給女兒掖了掖被角,然後拉開另一個胸口口袋的拉鏈,從裏面掏出來幾顆印著大公雞的奶糖。

他手很冰,像是凍了很久的石頭,將奶糖放在萬辭枕頭邊時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臉,萬辭被凍得一哆嗦。

但奶糖是熱乎的,一路被父親的胸口護著,染上了他的溫度。

萬堅山小聲說:“爸爸在糖果店買的,城裏孩子都喜歡吃。”

他又掏出來幾個放在小女兒枕頭邊,然後摸了摸萬辭的腦袋,讓她趕緊睡。

萬辭看著那幾顆糖,沒舍得吃,將糖都塞到枕頭底下,才合上眼睡覺。

第二天起床,她第一時間就去摸枕頭。

手摸索了半天,她楞住了。

糖沒了。

再一看,萬思文穿著靴子在院子裏堆雪人,地上散落著大公雞奶糖的包裝紙。

很多很多。

然後萬辭就和萬思文打起來了。

萬思文比她小一歲,但完全不是她的對手,被萬辭抓著頭發壓進了雪堆裏。

要不是丁平惠及時發現,萬思文就得死。

丁平惠氣得要死,一腳將萬辭蹬得遠遠的,即便今天過年,她也忍不了了,嘴裏罵道:“你個砍頭死的,要殺了你妹嗎!”

萬辭跪在地上,鼻子磕在石頭上,鼻血流了一地。

她沒哭,也沒叫,只死死瞪著哇哇大哭的萬思文,像極了索命的小惡魔。

從水井挑水回來的萬堅山回來,驚得趕緊放下水桶和扁擔,跑上前用衣袖給萬辭擦血。

詢問怎麽回事之後,他嚴肅地教訓了小女兒:“你怎麽能拿你姐的糖?我不是也給你了嗎?”

萬思文張著嘴,只顧著哭,說話一抽一抽的,“她又不吃……,放在枕頭底下,我的吃完了,還想吃……”

萬堅山氣得不行,“吃完了就吃完了,誰告訴你可以偷你姐的那份?”

丁平惠橫插一嘴過來,抱著小女兒咒罵道:“你吼思文做什麽?不就幾顆糖嗎?她做姐姐的,讓一下小妹怎麽了,你看看把人打的,她差點要思文的命啊!”

萬堅山剛想說什麽,丁平惠就繼續咄咄道:“你也是,好好的,非要買那糖幹什麽?買回來就是讓他們幾個打架,大過年的吵死人。”

路過的萬辭的大哥——已經16歲的萬青健無語地看著家裏這亂糟糟的場面,揣著口袋裏萬堅山給他的那幾顆奶糖,煩躁地回了自己房間。

關上門,外面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。

也不知道她們一天到晚吵個什麽鬼。

萬堅山抱著萬辭,等到鼻血不流了才沒什麽氣勢地說:“……城裏小孩兒都有,咱家總不能連幾顆糖都買不起。”

丁平惠臉一下子就拉下來了:“就你有錢,你怎麽不把店都買下來。”

萬堅山又沈默了,他話本來就少,在彪悍的媳婦兒面前更不願多說。

萬辭瞪著萬思文,只等著一會兒沒人了再去打她一頓。

萬堅山拍了拍她的背,輕聲哄著說:“好了好了,小辭,爸爸一會兒給你編燈籠,糖回頭再給你買好不好?”

聽到這,萬辭兇狠的眼神才好了一些,她板著臉,好一會兒才點頭同意。

萬思文聽到燈籠,一下子就不哭了,張著嘴說她也要。

萬堅山嚴肅地說:“這是給你姐姐的,你把她的糖吃了,燈籠就沒有你的了。”

萬思文扁了扁嘴,淚珠還掛在睫毛上,不論她怎麽求,萬堅山就只給萬辭編了一個竹燈籠。

後來那個燈籠被她們倆搶來搶去,破了一個大洞。

於是萬辭又將萬思文按在地上打了一頓,丁平惠發了好大的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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